心灵(外一篇)
心灵?心灵是个什么东西呢?那天朋友生病——心血管方面的,我去看他。他拿出一张医院拍的心脏的彩超给我看,从不同的角度,拍了有四五幅,一颗鲜活的红红的心。看了之后,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和兴奋。不安是,把一个身边的朋友的心,活生生地摆在了你的面前。过去看《聊斋》,有摘出心给人看的——“你说我不爱你了,我把心扒开来给你看看?”顺手一下就把心摘了出来。兴奋的是,这个鲜红的,鲜艳的,结构精致的,这就是心啊!?
这才是心的物质层面,心的精神层面才叫心灵。一个灵字,道出了人世间的千情万种。俗语说,“人心隔肚皮”。 人心是最复杂的。
我发这番感慨,仿佛无病呻吟,其实我是有话要说。大约两年前吧,我们一帮文友经常聚会。文友之间,无拘无束,关乎的都是心灵的事,没有利益冲突。于是大家都比较自由,或者是放肆,直来直去,知无不言。我是在他们一群中被宠坏了,越发是口无遮拦,反正是小人得意,有时近于放肆。可我都深深地爱着他们,天地良心,我绝无二心。可后来来了一位诗人,他与我仿佛是蜈蚣对公鸡,天生的一对冤家,不知怎么就像两只蝈蝈,对上了嘴,你来我往,斗来斗去,互相打趣。如此,一而再,再而三,越说越升级。他的玩笑,是那种冷峻类的。攻击对方,一本正经,说完自己不笑,让别人去笑,效果很好。恰巧又是个诗人。诗人嘛,都是讲警句的,平时多有训练。我一个写小散文的,口拙心拙,如何是他的对手。每每处于下风,其间还有一位女文友,人是机灵得很。她是惟恐天下不乱,只顾自己取乐,一厢顺势帮腔,一派墙倒众人推的态势。弄得我极其难堪,自尊心大大的伤害。为了顾全大局,我看起来傻笑了,其实心中极其不爽。一次,两次,像钉子钉在了我的心中。其间,有一次我已搂不住火,沉下了脸来。我们没有接受教训,及时刹车。最后终于爆发了。那天我是喝二场。从别处赶过来时,已经有点喝大了。这些日子,我已发忤,希望诗人不在才好。可偏偏一场少不了他。我心虽忤,可嘴却不怂。进了屋子,不知怎么,上来就掐上了。我借着酒劲,故作潇洒。这样掐了几个回合,脸上已有些挂不住,加之女文友火上浇油。玩笑已有所升级,话语中多了火药味。我看形势不妙,就想就坡下驴,于是便端酒敬他,以示姿态。可他正得意之时,根本不买我的账:
“不喝。我凭什么跟你喝……”一本正经,面带一种似是而非的怪笑。
我最受不了他这种似笑非笑的样子,一时心下冲动,顺手将酒泼过去,连酒盅都丢了:
“不喝拉倒。”
这一下完了。搅了局了。文人都没有经验,这时最好的办法是转移话题,用酒来解开疙瘩。可是诗人这时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,起身走了。据说他是边走边流泪,挺伤心的。好像从小到大没有受过人如此的羞辱。而我呢,借着酒劲,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。
可是后来,第二天我是后悔不已。因为已是成人了。成人就是成熟了的人。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呢?后悔归后悔,又不能去道歉。你道歉了,别人不接受,你不是自取羞辱?更况,是成人了,心有裂缝,再去修补,也是有罅的。人的心,是脆的。
这时候就要说到心灵了。我酒桌冲动,搅了局,肯定是错的。可我心中也十分憋屈,凡事都有个因果。我也是委屈之极,我被人戏弄,你们不但不帮我,还取笑我。我发火,还说我脾气不好,无理,我比窦娥还冤,到哪去说理去?难道就因为我冲动了,就不分是非?让我伤心的,或者说是灰心的,是我的几个朋友,他们并没有来抚慰我的心灵,表示出对我的理解,仿佛倒怪我搅了局,搞坏了大家的心情,弄得大家下不了台。
人家是怎么想的呢?你为什么不能在别人的立场考虑考虑呢?可是我也无奈,我并不知道别人的立场。正如一句俗语说的:你让我竹筒倒豆子,可我的豆子在哪呢?
这是一件伤心的事。其实根本谈不上什么对和错啊,只是不舒服,难受,不喜欢,不愉快罢了。我的委屈,也只有埋藏在内心。其实让别人理解,也是十分困难的。反过来一句话:你为什么不去理解别人?一句话就呛死你了。时间长了,心就累了,只是觉得心灵冷了,寒了,无趣了。
人心是最复杂的。正如曹禺所说:“人是最复杂的东西。而又是我最感兴趣的。”
苏北/安徽天长人,记者,毕业于北京大学,法学学士。先后在《上海文学》《大家》《散文》《文汇报》、香港《文汇报》《大公报》、台湾《联合报》等几十家报刊发表作品一百多万字,作品入选多种选本。有小说集《苏北乡土小说》、散文集《遭遇湘西》《灵狐》和专著《一汪情深:回忆汪曾祺先生》等。曾获第三届汪曾祺文学奖金奖,全国报人散文奖、《我心中的澳门》征文奖、《人民日报》“关注森林和草原”征文二等奖和《小说月报》第12届百花奖入围作品等多种奖项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。